河南省灵宝市人民法院：被打落的“五颗牙齿”

（卫常辉）2022年春节假期，新冠疫情持续点状爆发，很是闹心，我坚持“非必要不外出，居家过大年”。一天饭后，悠闲地躺在沙发上，听着音乐，闭目而思，从平时紧张办案的战时状态忽然转为悠闲平静的休假模式，反而有些许的不适应，脑海中不断闪现二十多年来在法院工作的一幕幕......

一阵冷风吹过，窗外的叶子从树枝上飘落了下来，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远，定格在了那双又糙又黑，还捧着“五颗牙齿”的大手......

这双手的主人是来自卢氏深山区的白老汉，当年，他是捧着被打落的“五颗牙齿”来法庭告状的。

事情还得从1998年的案件说起。那一年，我刚被组织安排，从刑事审判庭调到大王法庭工作，担任助理审判员，并开始办理案件。一件又一件的民事借贷、婚姻纠纷案件，下乡调查、开庭，调解、撤诉或判决结案，一切倒也顺利。3月份的一天，庭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，拿出了一份新的案件卷宗，说：“咱们法庭都是办民事案件的，只有你是从刑庭任命了（助理）审判员来的，这个自诉案件牵扯到刑事判刑，还有些复杂，非你莫属了，一定要办好喲。”

接过卷宗，只有三页诉状和一份法医轻伤鉴定书，我二话没说，按老规矩，与书记员先进村走访、调查，同时固定刑事证据，初步调查，案情并不复杂。

原告白建强，四十多岁，原籍是卢氏后山村人，三十岁时到灵宝市沙坡村一户许姓农家招婿成家。户主叫许大规，许家爷爷辈留有两个院子六间房子，土改时都登记在许大规父亲的名下。白建强一家与老丈人许大规住在三间房子的东院，许大规有个有个本家兄弟许二矩，与儿子许二黑住在西院；许大规一直认为两座房产登记在自己父亲名下，爷爷辈都已经去世，那么，两座院子理所应当就是自己大规家的，应当收回。

于是，许大规便多次到许二矩家闹着，要收回这三间房子，许二矩的儿子许二黑年轻气盛，坚决反对，在村干部调解不成的情况下，许二黑还把自家大伯许大规打了一顿。许大规女婿是外姓人招婿上门，也指望不上给自己出气，回家一边养病，一边生闷气。两家亲人就此结下冤仇，且不说亲情，见面就生气，连招呼都不打。

时间到了1997年，许二黑在村里批建了新的院落，留下老父亲许二矩住在老院子。11月的一天晚上，许二黑拿着木梯子去查看房子电闸，与正在此刻出门的白建强擦肩而过，发生摩擦，白建强质问：“你为啥拿梯子碰我肩膀头子？”许二黑放下梯子，话不投机，上前就扭打到一块，最终是两败俱伤，白建强五颗上门牙被打掉了，许二黑左手背受伤流血了，两人这才住手，但是天黑，周围没有在场人看见，各自去找医生包扎、看病，都花去不少钱。第二天，白建强还按照医生所说，到现场找到掉在地下的五颗牙齿，准备做假牙修补。谁知，牙掉了，钱花了，让村干部找许二黑说赔偿的事，对方回话“没有打人，一分钱都不赔”。

两个月后，白建强费尽周折，才想到到县城找律师打官司，先做了轻伤的伤情鉴定，又写了诉状，提起刑事自诉，把许二黑告到法院，请求按故意伤害罪对许二黑判刑并赔偿自己的经济损失1800元。

调查后，我初步掌握了案情，专门到沙坡村给许二黑送达了刑事诉状，告知其相应的法律规定及刑事辩护权、举证责任等，许二黑表示不服，“我也受伤流血了，他的牙是原来磕到门板上掉的，不是我打掉的，不同意赔偿。”

考虑到打架现场根本就没有证人，我把诉讼风险和举证责任向白建强做了例行告知，记入笔录。当听说没有证据可能会打不赢官司、败诉时，满怀希望的白建强的一下子就变了脸色，用他那粗黑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五颗牙齿，还指着自己上唇对我说：“你看，你看，这是不是证据，我的五颗门牙都是被打掉的，这还会打不赢官司？”说话间，嘴里露着风，加上激动，咬字也不太真了。

我又问，“这个自诉案件是可以调解处理的，你要求对方赔偿你多少钱，可以和解或者撤诉？”他费劲的掐着指头，认真算了算说，“牙科大夫说装一个假牙150元，5个就是750元，其他都不说了，赔我750元，最低600元，这事就不再说了”。我一听有门，因为我在刑庭时曾经遇到自诉案件调解结果是掉两颗牙赔偿5000元，这么一算，白建强的五颗牙，没有1万元，就不能调成功。经过再次确认后，白建强还是肯定地同意600元了结案件。看着他那期盼的眼神，我似乎读懂了这个外姓女婿生活的不易，虽不能当面表态，但是我满怀信心，决定背靠背做工作，尽快调解，早早结案，给善良朴实的白老汉讨还公道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便和书记员赶到沙坡村许二黑家，开始调解工作，好话、歹话话说了一大堆，也讲到判刑蹲大狱的后果，许二黑就是两个字——不赔！“一分钱都不赔，他的牙是假牙，不是我打掉的，他一个外来户还能把我怎么样？”连区区600元都不愿意掏，让法庭看着办。

就这样僵了一个月，我采取冷静处理，让他们各自回去与家里人商量。最终，在调解无望的情况下，经过反复调查取证，从他们邻居、村干部处调查取到了关键的知情证人证言。随后的开庭、合议都顺利进行，在许二黑不认罪、不讲事情真相的情况下，根据查明事实和法律规定，以故意伤害罪对许二黑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，并赔偿白建强经济损失1591元。考虑到一审自诉案件的上诉期，暂时不进行逮捕收监。许二黑在进监狱与上诉之间，选择了上诉到二审法院。又过了四个月，中级法院法官在调解未果的情况下，做出终审判决：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二审判决终审生效。

毕竟，这是我独立办理的第一个刑事自诉案件，还是二审维持的，那几天，心情大好。11月的一天下午，我收到二审卷宗后，一刻也没有耽误，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收监执行手续，驱车到许二黑家，向他送达了二审判决书，并决定收监执行，随同的法警给许二黑戴上手铐，这一刻，他好像是有准备一样，一句话也没有多说，悻悻地跟着我们，被直接送到灵宝看守所服刑。

此刻，我才放心地向白建强发出二审维持的判决书，他那发黑的印堂露出了光芒，嘴嘟嘟着，上前握住我的手，带着哭腔说：“谢谢呀，谢谢，我这个上门女婿的气终于出了，你们法院真是讲公道的”。我注意到，他那受伤的上牙床还缺失着五颗牙，看来，官司打不赢，事情不到底，他是不会修补这五颗牙洞的。

那件事以后，随着工作岗位的调整，我办理过许许多多的案件，有的刑事被告人数多、有的犯罪场次多、有的法律关系牵扯多，罪与非罪等等......无论案情多么复杂、当事人多么难缠，我从来没有畏难过、退缩过。因为，我一直没有忘记白老汉那带着期许的眼神、黝黑的大手以及捧在手心的“五颗牙齿”，没有忘记他指着牙洞，“这就是证据，还能打不赢官司”饱含期盼的眼神。我坚信，“用心办好每一个案件”，就能让许许多多善良朴实的“白老汉”补齐那缺失的牙齿...... 让老百姓切实感受到法治的阳光和温暖，让来法院打官司的每一个人民群众感受到公平正义。

【编辑 滢滢】